作为千巧宫的别院,瑞雪山庄的建材都是形制内最好的,所以完全有理由怀疑,灵清身上那一缕寒意全权来源于心底的恐慌。但是思维急转,灵清猛地抬起头,果然看见师兄双眸紧闭,神情扭曲。
“冒犯了,师兄。”灵清心道,麻溜的起身拍下身上的尘土,顺势爬上床榻,轻轻摇晃师兄的肩膀,企图用朴素的方式唤醒他——师兄应该是又陷入了梦魇,这是也是师傅交代过的事。
师兄骤然恢复了一些不太美好的记忆,一时间很难接受下来,在梦境中陷入回忆是正常的。之前安稳,一半是源宗梦境权柄的帮助,一般是浮生身体太过虚弱的原因。
浮生在来回摇晃中无意识的挣扎了两下,似有醒转,缓缓睁开了眼睛——空洞,呆滞,没有一丝光亮。就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。当然,那也是一个精美的人偶。
灵清只觉得有什么钝刀在自己的心头撞击。他见过师兄这副模样,在十年前。
那时,灵清已经给师傅做了一年的书童,倒不是珉和书看不上灵清,不愿意收做弟子。恰恰相反,灵清的悟性之高,世所罕见,是天生的道胚。但是世间诸事终难圆满,灵清的资质天赋足够做任何一位大能的开山大弟子,却独独与珉和书的剑道不和。珉和书不是那种死板的人,非得把不和相冲的大道毁了才安心。作为开宗立派的宗主,他只是希望开山大弟子的道能与自己相近,这样也能有点衣钵传承的意思。
这也是没办法的事,自从用一袋米换了小灵清以后,这小屁孩始终对珉和书没一个好脸色,小孩悟性高,也就早慧,作为书童,自然也就不缺书看,整天拿着草木图鉴的书认药采集,对成天被珉和书催发的到处飞来飞去的源宗毫无兴趣。
后来有一天下午,这对古怪的主仆游船赏景,源宗忽生感应,师傅珉和书就循着源宗的指引去了一处有名的花船,天还没黑透的时候就带了一把骨头架子回来——那就是小时候的师兄,瘦的不成人样,全身上下都是红肿瘢痕,各式各样的伤口层层叠叠,嘴上还带着一个竹制的口器——后来灵清才知道,那是防止师兄咬舌自尽用的。
这些其实都没什么,十年前腾和之地起了大旱灾,平民百姓之家,卖儿卖女的多的是,灵清自己就是被家里以一袋米的价格卖给了师傅的。一年之间作为书童游学四方,见多了遍体鳞伤的奴隶,当时的灵清只以为是师傅又买了一个听话的书童回来,直到那把骨头架子醒转,灵清才知道万念俱灰,行如死尸之人的眼睛是什么样子。明明是瘦如枯木也不减分毫明媚妖艳容貌,偏有一双空洞无神的双眼。没有一丝生机,没有一丝灵气,连麻木这种感觉都是奢望。
灵清在此后很多年,其实都在想,是什么让那么美,那么光彩夺目的一双眼睛耗光了所有灵气。灵清不知道,也想不到。他是福泽深厚的人,几乎一生顺遂,无病无灾,即使家中受难,天灾人祸具备也是被直接买给了师傅。从没接触过什么龌龊,如果没有意外,他会一辈子光明磊落,受人敬仰爱戴。灵清的命格就是如此,师傅亲自看过的,但是师兄的命格怎么样,师兄过去遭遇了什么,未来又有什么等着他,师傅没说,只是摇摇头。
再后来,毫无人气的师兄咬舌数次,吞碎瓷尖锐物数次,以上述物品割腕自刎数次,总之就是,小浮生用尽了自己所有法子,抓住了所有机会自杀。一心求死,没有一丝手软,就像是感觉不到痛。无论师傅如何安抚,如何哄。都没有任何回应,就像是不会说话,也听不见声音的人偶。师傅没办法,只好在小浮生情绪相对稳定(两次自杀的间隙)的时候,试着用心声交流,勉强得来了一个答案。又施展神通,封禁了师兄一部分记忆,师兄才慢慢好转。
此时此刻,灵清的心一下连着一下的抽痛着,因为他的师兄,全世界最厉害,最明媚的师兄,又流露出了那种毫无希望的神情。
几乎是下意识的,灵清紧紧扣住师兄的手腕,并且盯着师兄因为梦魇失去所有血色的嘴唇——他害怕师兄会像过去那样,在恢复清醒的瞬间毫不犹豫的自裁。
“师兄!”灵清低低喊了一句,可惜没有得到任何回应。
不,也不算是完全没有回应,浮生眼神空洞地挣扎起来,似乎想摆脱灵清的禁锢。但是身体的虚弱和神志的离散让他不能挪动分毫,所以只能色厉内荏的嘶吼,试图恐吓敌人——此刻的浮生,像野兽怪物,胜过像人。
灵清一点也不敢松手,用一只手锁住师兄两只纤瘦的手腕,腾出一只手来操控碧鼎流散出一缕缕温和的道韵,安抚浮生在崩溃边缘的精神,口中仍旧低喊道:“师兄!醒醒!都过去了!”
浮生似乎十分抗拒,不自觉的嘶吼着,隐隐分辨出是别碰我之类的话。
“师兄!我是灵清,你看看我!我是灵清啊,你叫浮生,你记得吗?”
被压制着的师兄挣扎缓和下来,似乎在认真思考浮生与自己的关系。灵清见有效果,喜色外露,重复说明着自己的身份,师兄的身份,像是在给刚上山的小弟子介绍山门。
在碧鼎温和道韵的催发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