众生百态:妇女围坐在铺子前,闲谈唠话;佩戴着红领巾的归家小孩从高台上挨个跃下,嬉笑追打,呼啦啦惊起巷口几只踱步觅食的鸡。
时隔近一年重归此地,李雾已有几分隔世之感。
他怔神张望着,直至一串清脆铃音将他惊醒,李雾忙避让,一个中年男人踏着老式自行车优游路过。
李雾双手抄进连帽衫兜,不急不缓往先前学校走。
浓溪高中已经放假,校内不见人踪,有个老头正在锁门,弄好后回过头来,瞄见李雾,瞧着他眉目清朗衣着体面,不似镇上人,犹疑问:“你是这学生吗?”
李雾怔了下:“以前是。”
他眼光微闪,用家乡话唤他:“张爷爷。”
老头耄耋之年,记忆力大不如前,没想到这男孩子认得自己,一时有些诧异,稀里糊涂地应下,又不自在地挠挠枯木般的颈子,“我先走。”
李雾说:“好,您慢点。”
他一走,校门口又空寂下来。
面积窄小的操场在渐深的暮色里变得黯淡,教学楼的窗子好似数只灰蒙蒙的眼瞳,与长年灯火通明的宜中大相径庭。
李雾立在原处凝望了它一会,呵了口气,到一旁石阶上坐定。
他一腿舒展,一腿微曲,取出手机拨给岑矜,跟她汇报行踪。
女人也留意了下导航:“我进胜州地界了,估计半小时左右就能到你那边。”
“嗯。”
她又问:“你在哪。”
李雾说:“以前高中门口。”
岑矜:“在那干嘛?”
李雾:“就看看。”
“有什么想法。”她忽然来了兴致。
李雾回:“不知道。”
岑矜自作主张为他总结观后感:“有没有状元郎衣锦还乡的感觉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我开玩笑。发个定位给我,老实等着。”
“好。”
远方由黄红变为深蓝与乌灰时,李雾身侧的路面被车灯映亮。
他站起身,白车又暗下去,一道纤细的影从中迈出,停顿一下,似在辨认,而后朝他走近,微诧的女声挟风而至:“你真还坐这啊?”
李雾也迎过去,停到她面前。
岑矜打量他一下:“饿不饿?”
李雾可不想再触她逆鳞:“饿。”
岑矜轻笑:“嚯,还知道饿。”
“嗯。”
“走,吃饭去。”
“嗯。”
两人随便找了间路边小餐馆饱腹,又买了些鲜果,再次启程,一路南行,往云丰村去。
漫山木樨花开,暗香浮动,跑来车里,岑矜不由吸嗅。
“你们这儿桂花树好多。”她转头看窗外。
“下车会更香,”李雾说:“香到打喷嚏。”
岑矜对村中路况生疏,戏谑求助:“这次不把车放村委了,李导你看停哪比较合适?”
李雾唇角微勾:“再往前开,有片空地。”
“好。”
停好车,李雾解开安全带:“你跟我一起去吗,还是在车里休息?”
岑矜困惑看他一眼:“我是你司机么。”
李雾哑然,解释:“这会天黑了,村里坟地跟城里墓园不一样。”
“我又没做过亏心事。”岑矜不由分说开门,昂首朝外走。
李雾笑了下,快步跟上,与她并排。
越往高处走,视野越开阔。月光似银纱,朦朦的,拂亮了田间作物的叶片与茎秆。脚底草蔓松软,无处遁形。
沿途,李雾突地停下,遥望着某处。
岑矜疑问:“你看什么呢?”
李雾回:“你来过的。我跟我爷爷以前的家,已经看不到了。”
岑矜挑眉:“那间小土房?”
“嗯。”
岑矜举目,循着他方向看去。这个地方在她记忆里是浅淡的,于光阴中悄然滑走,不足以铭刻。但当下提及,她不由翻出手机里那张旧照对比,果然痕迹全无,早被夷为田地。
岑矜百感交集,说不来是好是坏,该惋惜还是该庆幸,只道:“还好有张照片留念。”
李雾“嗯”了声,拔足向前:“我爷爷墓地就在后面那个树林。”
岑矜眺了眼黑压压的密林,枝杈乱糟糟的,如鬼手抓捞天空。
李雾面不改色往那走。岑矜则心一提,默默缩短二人间距。
途经田埂,逼近山林,脚下植被丛杂,触感还格外浮离,岑矜心也跟着起伏不定。
月隐进云后,山野昏黑,墨一样渗透天地。
岑矜打开闪光灯:远超预想的画面在眼前显现,密密匝匝的树干下是随处可见的坟堆与墓碑,有的被家人收拾妥帖,笔直站立;有的东倒西歪、残缺不全,惊悚片氛围浓郁。
岑矜暗道一句“不是吧”,心卡到嗓子眼,难以正视,下意识问: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