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泌昌内心是崩溃的。
天下奇人异士汇聚京师,有什么样的怪人他都不奇怪。
他不好奇李昰是怎么知道他家这些事情的,他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……哪怕不能安稳,最起码也别落个抄家充军。
“明理……你就饶了我吧。”
李昰眼神古怪的瞥了一眼何泌昌,反问道:“现在是我饶不饶你的事吗?”
“你应该想的是徐阶会不会饶了你啊。”
“徐阶派人恫吓过你,他许诺过事后保你平安吗?”
“况且,即便是他指洛河立誓,他就真的一定会兑现承诺吗?”
何泌昌本就已经在崩溃的边缘,被李昰这么一吓彻底崩溃。
哪怕抛开血亲不谈,严嵩对何家也有大恩。
如果不是严嵩给何家买的那几顷地。
现在何泌昌应该还在村里给财主耕田。
可严家倒了,徐阶已经把话说到那个份上了,他又能如何?
“我只是一个七品评事,我才初入官场……”
“七品评事怎么了?!孙叔敖举于海,百里奚举于市,他们都能成事,你我又何尝救不出小阁老?!”
“我?”何泌昌指了指自己,像是受命除去唐僧师徒的奔波儿霸。
“明理,别逗了。”
何泌昌从地上爬起来,想要终结这个话题,然后寻个机会去找堂尊换值房。
李昰却是神情一冷,劝道:“逗你?咱们这一科,全都没有授官,二百多个人。”
“怎么偏偏就让你来了大理寺当这个评事?”
“徐阶又为什么冒险去恫吓于你?”
“他徐阶如果真的是大权在握,将你按在礼部,一直当个观政进士,静待小阁老受刑不就是了?”
何泌昌全身如过电般僵在原地。
三条腿的蛤蟆难找,两条腿的进士,礼部遍地都是。
怎么就偏偏让他来了这里?
“你……你是说朝上还有严阁老的人?”
李昰双手一摊,道:“朝上至少还有一股力量是站在严阁老这边的。”
“而且这股力量足够震慑徐阶。”
“所以徐阶只能派人恫吓于你!”
李昰这席话,确实点醒了何泌昌,徐阶要是真的要风得风、要雨得雨,‘朝野众正’何至于在暗处盯着,直接来明处不就行了。
何泌昌动摇了,但……那可是徐阶啊!
严阁老玩了一辈子鹰,不照样是倒在了徐阶手里,飞龙骑脸的局面都成了这副模样,他又何德何能扭转乾坤。
李昰趁热打铁道:“用修,十年寒窗,走到今天不容易,你心中难道真就没有半点抱负吗?”
“现在这个情况,即便是徐阶放你一马,你也不会有机会施展你的抱负了。”
“对得起你这满腹经纶吗?”
凡是能走到殿试这一步的读书人,莫不是皓首穷经,怀揣满腔抱负。
徐阶已经知道了他跟严嵩的这层关系。
哪怕事后徐阶真的不追究,等待何泌昌的也不过就是外放个知府、县令,老死任上。
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,儒家的读书人并不热衷于关起门来做学问,立言不立行,等于什么都没立。
何泌昌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,趴在地上捶地恸哭起来,哭的不是何家,也不是严嵩、严世蕃,而是在哭他自己。
他不埋怨严嵩,因为没有严嵩,他断然走不到今日。
造化弄人,世事无常。
他只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读书。
如果没有读书,现在他应该在家中守着那几顷地,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,没准都已经抱孙子了。
可惜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后悔药,所以由悔转恨来的最是迅速,滔天的恨意涌上何泌昌的心头。
“徐阶……徐阶!”
看到何泌昌这幅模样,李昰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。
总算是圆回来了。
主要是李昰也没想到,那个在史书上个颇具豪情的一代名相何泌昌,初入官场的时候竟然是这幅怂样。
差点坏了大事。
李昰拖来一把椅子,坐在何泌昌身边继续宽慰道:“这就对了,阶可为,我辈亦未尝不可为,想想你读的那些书。”
“想想万里波涛,你难道忘了你想去天涯海角看看那里究竟有什么了吗?”
“佛郎机、天竺,日本,琉球?”
何泌昌脸上的泪水逐渐凝固,像是见了鬼似的看向李昰。
自正德朝起,佛郎机人便出现在岭南外海大肆采买大明的货物,其中江西的瓷器、江浙的丝绸、福建的茶叶就是佛郎机人最热衷的商品。
东南的不少豪绅也因此参与其中,不少百姓也出海做起了水手。
何家发迹前,隔壁的邻居就是从海上回来的水手,他的童年就是在邻居讲述的海外逸闻趣事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