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师傅和二师兄去皇城接我出来的。”萧钺眸色微微黯淡,“华元戎将军以家主的身份立下誓言,不再追究族人华武横死之事。师傅也许诺青莲剑宗不追究下去。”
浮生微微叹口气,终究是仗势压人了。真要研究起来,在人族腹地,就算是普通修仙宗门弟子虐杀贵族子弟也要被追责的,眼下华家忍气吞声,只是因为顾及师傅珉和书的爆碳性子,和仙尊嫡传的山门威望。
浮生其实很清楚,那抓捕他入狱的统领并没有什么错。甚至算不上动用私刑——要知道,勾结龙族后裔这单单一条,就够诛杀一个人族大家族满门了。但是要说心有懊悔,却也勉强,作为青莲山弟子,十三的师伯,浮生从来不觉得有什么龙族血统会引来灾祸的话。那也就骗骗人族老人孩子,自然也就不认可那些罪与罚。
“你呢,你放弃了什么?”
萧钺眼神有一些躲闪,隐有一丝不甘,唇角蠕动了几下开口道:“我放弃了皇位继承权。”
浮生鄂然抬头,动作之大甚至牵动了伤口,脖颈之间的小蛇非常不满的嘶嘶出声,将蛇信伸向了溢出瘢痕的丝丝血迹。“你父皇,”他猛地住口,害怕有心人听见不该听的话。
又压低声音道:“他选择了你?”这里的他,指的是老皇帝。
萧钺没有做正面的回答,苦涩道:“我看见了传位诏书。”
人族传位诏书只在皇帝垂死时顾命大臣受托写就。萧钺看见了传位诏书,就说明老皇帝已经到了将死之际,有了诏书就是大局已定。可是现在局势一片平和,皇长子代政。
没有任何风声,没有任何老皇帝濒死的消息。甚至还有消息程老皇帝福泽深厚,养了大半年已经康复不少。甚至还能处理一些政事,偶尔还能见见朝臣。
“我父皇,已经很久没有睁眼说话了。”萧钺语气平淡的说“皇兄想要一份新的诏书,需要父皇认可。所以父皇还不能死。”
浮生感觉到一丝悲哀,世间有不少强行延长寿命的方法,但是大多有极大的代价。而人族皇帝只是一个普通人,就算有些修为也不会太强。所以那个垂死的老人必然饱受着折磨。然而能够拯救他的长子却是罪魁祸首——这位贤德之名广传天下的皇长子就是在等,等着父亲在没有希望的囚笼中消磨掉意志,按着他的心意再立诏书。
就算最后没有得到想要的诏书,皇长子也能获得足够的时间借代政之名掌握朝堂。在绝对的权利面前,名分也就是锦上添花的事。
“在这种时候,他怎么会放你出来?这无异于放虎归山。”浮生接过师弟递来的一杯茶,小口小口喝着——他怕动作太大,再一次惊动源宗。
“我不知道,我没见到皇兄。”萧钺也有一些茫然,“二师兄转达了皇兄的条件,唯一的条件。”
“放弃皇位继承权,自请为国祈福,潜心修行,不入红尘。”
“我提出的要求是,把我母妃移出殉葬名单。”
浮生将杯子放在一边,由着小蛇把头埋进身子里,安宁的就像睡去了。这小东西完全不在乎这场皇室的无形之争。“以你母亲的位分家世,不应该殉葬的。是你皇兄的安排?”
“不是,”萧钺此刻目光变得极其复杂,嘴角微微上翘:“不,不是皇兄的安排,是,是···”突然长大的少年脸上出现了一种似哭似笑的神情,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失望感,:“是我的父皇,我父皇希望皇城的新主人是一位年轻仁厚的君主,而不希望是一位威严且地位崇高的太后。”
“我母妃一向强势,又是大家族嫡女的出身。。。她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人,我知道的,就有两三个皇族子嗣折在她手里,宫女奴婢或明或暗不知折损了多少。”
“那些在我母亲手里慢慢消磨死掉的宫人里,有一个年长的官女子,是我皇兄的生母。”
“与其说,是我在和皇兄争那个位置,不如说,是我母妃在与我皇兄博弈。而我,连给他们做棋子的资格都没有。只能乖乖坐在一边,等结果。”
“我不想像父亲那样坐在那儿,那么冷,戒备着妻子,孩子,没有朋友,没有可以信任的人。自己找的以为可以托付后事的臣子背叛自己,引以为傲的小儿子也放弃自己。”半大少年无助用双手捧住脸颊。“那不是我想要的,我有师门,有师傅,有师兄师姐。我有的选,可是我母亲没得选。”
“她,她一辈子都在深宫里挣扎,像一颗内里腐烂的鲜红樱桃。我知道她不是好人,按刑律该处死一万次。”
“可她,是我母亲。我不能看着她去死,我又不是圣人,也不想做圣人。”
浮生没法评价,如果有一个机会,他也愿意付出一切去换母亲,哪怕只是回到那一天,回应那个拥抱也好。他只能伸出手,轻轻抚在微微颤抖啜泣的少年头顶。“你已经做得很好了,萧钺,你已经做得很好了。”
回应浮生的,只有喑哑,克制的哭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