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九点,天黑得彻底,道上车辆稀少,一辆黑色奥迪停在路边,左前侧车胎干瘪。
沈捷站在路边,单手插腰,背对着车身打电话,他言简意赅,几句挂断回到车旁。
“下来吧,让老谈来处理。”沈捷把车门拉开。
“我们等他吗?”
“不等。”沈捷整理好他的围巾,摸了摸他的耳朵,“我们先去吃饭。”
启辰年终总结,各部门的复盘全需要岑沛安跟进,他最近下班晚,雪天路滑,沈捷不放心,接送他下班,结果今天车子刚开出园区,车胎就爆了。
沈捷预定的餐厅离这儿有段距离,可一时半会儿打不到车,俩人只能顺着马路往商业街走。附近多是大排档小馆,岑沛安早饿得不行,又担心沈捷吃不惯。
他一路望着街边小店,从招牌到内里环境,一家一家地对比,最后停在一家小面馆前。
岑沛安问他,“你能吃习惯吗?”
沈捷跟着停下,不解地看了眼招牌,反应了几秒,才明白过来,岑沛安是在顾及他的身份。
“吃得惯。”沈捷低笑。
他早些年在县级市做书记,下乡视察工作,和农民,环卫工人同吃同住,那时候连街头小面都难有,多是田埂道边一个馒头夹着老乡自家腌制的咸菜。
即便是那时,沈捷也未曾有一点架子。
外面寒风凛冽,里面暖气倒是开得足,玻璃上一层水雾,靠里有张空桌,上一桌客人刚走,老板娘正在擦拭桌面。
岑沛安解下围巾,在他对面坐下,点了两个家常小炒,两碗面,一瓶白酒,又要了两个酒杯。
临近年底,没什么生意,店里只剩下岑沛安他们这一桌,趴在收银台后面的小姑娘,从椅子上爬下来,一小步一小步,蹒跚着往前挪。
“糖糖,别动。”老板娘语气有些着急,又恍地想起还有客人,她冲岑沛安尴尬地笑笑,放下手里的东西,把跪扑到地上的小女孩抱回椅子上,小声教育她,“谁让你乱跑的。”
一瓶白酒见底,岑沛安双颊晕着潮红,他有些醉意,看沈捷的时候,会不自觉地半眯起眼睛。
沈捷去结账,老板看到他起身,赶忙出来。沈捷走到收银台前,那个叫糖糖的小女孩抬眼,葡萄大的眼睛,圆溜溜的,懵懂地看着他。
“多大了?”沈捷付完钱,伸手捏了捏小姑娘的小辫子,问她。
老板面相憨厚,听口音不像本地人,他在围裙上背背水,笑着说:“糖糖,叔叔问你话呢。”
小女孩扭捏地躲到老板身后,探出一双眼睛,藏不住的好奇,“五岁。”
说是五岁,却比平常五岁的孩子要瘦小一些,她刚从椅子上下来,沈捷就发现了异样。
这么大的孩子最是活泼调皮的时候,她却走得慢,步子不利索,像是腿脚不好。
“孩子上学了吗?”
“上不了。”老板苦涩地笑笑,叹了口气,声音哽咽道,“她双腿先天残疾,走不了路,学校怕担责任,都不敢要。”
沈捷视线不动声色地向下,看见小姑娘裤子膝盖以下全是灰尘,想来是在地上搓磨的。
沈捷有些不忍,“不回家过年?”
“回,过完小年就回。”
“远吗?”
“远,临江市,要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。”
“你们是临江人?”
“是啊,来榆京好几年了。”
岑沛安趴在桌子上,脑子昏昏沉沉,沈捷帮他穿上衣服,弯腰给他戴上围巾,他贪恋那点温热,用下巴轻轻蹭了蹭。
店里客人走完,老板娘出来收拾,她撤下碗盘,擦拭桌子上的油污。墙角的抽纸盒放不平整,她用手压了压,拿开看到下面压着一千零七十块钱。
“孩子他爸,这桌子上怎么有钱啊?”
老板怕是哪位客人落下的,急慌慌出来,看到桌号,猛地想起刚刚和沈捷的对话,他嘴里“哎哟”一声,接下现金往外追,他站在店门口,目光四下徘徊搜寻。
空荡的街道飘起雪花,沈捷揽着他往回走,岑沛安一股赖劲,不肯好好走路。
沈捷拿他没办法,走到他面前半蹲下,双手护在他腿两侧,“上来。”
岑沛安趴到他背上,双手环抱他的脖子,吐出的气息灼热均匀。他清醒一些,埋进沈捷的侧颈,冷不防开口。
“沈叔。”
“嗯。”
“你刚刚为什么要给他们留钱?”
岑沛安在店里的时候,脑袋晕晕乎乎,栽在沈捷怀里,看他掏出钱包,把里面零零整整的现金都凑出来,压在桌子上面。
沈捷托着他的屁股,把他往背上托了托“他们不容易。”
气氛沉默半刻。
沈捷出生名门,又位居高位,展现出的姿态也是倨傲矜贵,薄情寡义。但他今天这番举动,又让岑沛安有些许动容,其实他完全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,可他偏偏做了。